周乾走到李海华跪在地上的尸体旁，将他陷进鲛人尸体的头部缓缓拉了出来。
尸体牵扯出数道粘稠的半透明黄色黏液，发出令人牙酸的诡异声响。
周乾把李海华拖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想帮他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但尸体已经僵硬，跪坐的姿态无法躺平，最后只能侧放在地上。
周乾看着死去的少年，轻轻叹口气。
坦白说，两次短暂的接触，他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感。
李海华双眼紧闭，唇角依稀上扬，带着抹轻松温柔的笑意，明明是具可怕的尸体，却像做着一场温柔的梦。
沈天德到尸体旁，蹲下，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他的梦想……原来是用这种方法实现的。”
那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和理由阻止他。
“陈婉茹完全搞错了。”沈天德轻叹一声，“幸好，她搞错了。”
周乾扳开李海华紧握的右手，从中取出一个只有正常人心脏三分之一大小的红褐色肉块。
抛向沈天德，“给，你要的东西。”
沈天德下意识地接住，看了一眼，迟疑地问，“为什么给我？”
“你赌命来找李海华单挑，不就是为了他的‘心脏’吗？”周乾冷笑着问。
“等一下。”沈天德抬手，“你是不是哪里误会了。”
“误会？”
“我没有说过想要他的心脏吧？”
“那你想要什么？鲛人吗？”周乾指指散发着恶臭的巨大怪物腐尸，“这个已经不能吃了，有毒，会死的。”
沈天德无奈地看向周乾，“好吧，可能我之前的错误让你产生心理阴影了，但我找李海华，真的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就是……”
话到嘴边，沈天德才发现，真正的理由貌似很难说服别人。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蠢爆了。
“好吧，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妨碍他，不管他想做什么。”
周乾的表情顿时变得挺古怪起来，“你来找死，就是为了给他添堵？”
“如果我有你的手段，我当然会去找他报仇！但我只是个普通人，能给他添点堵就不错了。事实应该更不济，没有你帮我，我可能根本就走不进这座岛，直接就被外面的毒蛇咬死了。”
沈天德抹了把脸，胸中燃烧的那团火逐渐失控。
这团火从他看到小雅的头颅的瞬间就点燃了火苗，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熄灭，反而越烧越烈，烧掉了他的理智。让他不计代价地实施这个愚蠢的计划。
他像一条被无力感和挫败感逼得发狂的疯狗，就算被打死，也要反咬一口，让对方知道疼。
“在你眼里，我一定很可笑吧。”
周乾听着沈天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正色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沈天德深吸一口气，“这不怪你，是我活该。”
周乾伸出手，沈天德将那枚心脏递给他，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
他知道，这是能让他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但他更清楚，如果利用这把钥匙进入那个世界，他将永远失去周乾的友情。
周乾将心脏丢到鲛人的尸体上。李海斗和小雅的心脏并不在李海华身上，应该已经被他放回鲛人体内了。
周乾点起两张符，分别丢到鲛人和李海华的尸体上。
符纸上燃起金红色的火焰，逐渐扩散，将两具尸体吞噬……
火光飞舞，照亮了李海华如同沉睡的面孔，他的笑容越来越虚幻，无比安详。
李海华的尸体很快被焚烧殆尽，连骨灰都没有留下。但鲛人身上的火焰熄灭后，却有一个小巧的白色物体留在地上。
周乾捡起来，顿时从中感受到令人身心愉悦的灵力波动，耳中隐约可闻清圣的佛音韵唱。
“原来李家人能重创鲛人，凭借的是这块舍利。”
舍利色泽淡金，形状是一小节中空的圆环，像是一截指骨。周乾看不出它的来历，将它收进乾坤袖，打算回头问问师父。
沈天德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好奇地问东问西，周乾反而有点不习惯。
“其实，鲛人的血肉并不是让人不老不死的仙药。相反，它有毒。吃下妖魔的血肉，会变成受其支配的伥魔。虽然体质比普通人强，但会逐渐丧失人心和人性。”
“小雅没有。”沈天德说，“她就是个笨女孩儿。”
“她吃的是伥魔的心脏，毒性已经减弱。所以她的力量比起李海华弱很多。如果不是这只鲛人被舍利重创已经垂死，李海华一家早就变成它的傀儡了。”
沈天德想起陈婉茹画本上的故事，心中一片冰冷。
“你是说，李海华并不是爱上了鲛人，他是被控制了？”
“对。”周乾点点头，“李海华在蛇岛上见到的鲛人，已经是一具尸体。鲛人死后散发的那种古怪气味，会扰乱伥魔的神智，让他们发疯。”
“岛上根本没有渴望回家的鲛人少女……一切都是李海华的幻觉？”
“李海华看到的幻觉，是他心底的欲望。想回家的——是他。”
沈天德很难受，他突然不知道该憎恨谁了。
所有悲剧的源起到底是什么？
如果没有得到鲛人的血肉，李家人仍然只是平凡的渔民，是不是反而会更幸福？
小雅呢？她被杀到底是谁的错？
沈天德不得不承认，小雅会死完全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无法甩锅给任何人。
如果他第一时间去找周乾，不止小雅，也许连李海华都能得救。
周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
“你别太高看我。我救不了他们。李海华已经疯了，小雅迟早也会疯。他们不是人了，也变不回人。就算小雅活着，也不会像你想象的一样过上幸福平凡的生活。这种结局，在他们跨过那条边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果然……人类不该奢求超出能力范围的力量吗？”
沈天德明白，周乾说的这些话，是在警告、提醒他。
“何止力量。财富、权力、名誉……都一样。一个穷人突然一夜暴富，他能理性地去支配这笔钱，得到幸福吗？一个废物突然皇袍加身，他懂得怎么有效利用手中的权力吗？力量和神通，也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