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廖炎大摆宴席给住在府里的宾客压惊,宴席刚开始,廖坤就火烧屁股似得冲进大厅叫走了廖炎父子。原来他刚给陆承霖送饭,推开门差点晕过去,老管家修炼了几十年的定功彻底崩溃了。

陆承霖不仅是陆家的唯一血脉,现在还涉及廖府阖府安危,所以廖坤将自己的儿子廖海派来贴身照顾,廖海从小跟随廖棋之就如同自己跟随廖炎一样,是绝对忠诚的人。

廖海与廖棋之是同一个武学师父,两人身手旗鼓相当,性格稳重,处事谨慎。他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但现在却仰天躺在门口,而床上陆承霖则衣衫凌乱,身体裸露,仿佛被人欺凌了一般。

离玟玉可不会给陌生男子穿衣服,而龙墨,人家才十岁好不好,会那么体贴么?所以两人完全是管杀不管埋的做派。然后,以镇定老练驰名的廖管家风中凌乱了,他甚至忘了收拾就跑去找廖炎。

因此廖炎父子到来看的是同样的情景,同样风中凌乱了,还好陆承霖昏迷着,否则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参观,上吊的心都有了。

好在,三人这两天连受打击,心理承受力更进一步,很快调整过来。廖炎父子把陆承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并无变化,又从头到脚整理一遍才放下心来。回过身,廖坤正将仍昏迷的廖海安置在椅子里,两人向前一步,视线同时从廖海的身上转到桌子上,平素空无一物的桌子上静静的摆着一朵粉色绒花。

那是一朵女孩子别在发髻的粉色花饰,两片绿色小叶拖着层层叠叠的粉色细绒组成的花瓣,小巧可爱,制作精致。

廖棋之“咦”了一声,拿起花饰,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他微微闭目,极力的回想,曾接触认识的女子面容一一从脑海中闪过:娇俏可爱的、温柔娴静的、艳丽娇媚的……最后定格在一张淡然清丽的脸上,时光倒回琅岐山下的小村甸,那里只有一家客栈,他投宿时遇到二个对他摄术不受影响的人,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决定第二天晚点上路。然而,第二天,他刚出房门,另一间房门同时打开,那个女孩静静的站在门内,纤瘦窈窕,亭亭玉立,一袭米色罗裙,身无装饰,简单朴素,落落大方,只发间一点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自红,阳光从身后洒在身上,衬得她浑身散发出点点的金色微光,虽周身不见华贵装饰,却自有光华万千。女孩看见他似乎有些意外,但随之便唇角微扬,笑而不语,微微低头施礼,发间那点粉色正对上他的眼——那是一朵绿叶托底的粉色绒花!

“张珈!”

……

今天的压惊宴设在玉兰堂,堂内摆了五桌,因都是熟识的商人,所以男女只是共处一室,分桌而坐。靠外两桌为女宾,靠内三桌为男宾。

廖炎回到席中,告了声罪向众宾举杯敬酒,目光扫过右侧的女宾席不由一顿。自小在阎王谷长大的龙墨并不知什么饮食礼节,喜欢什么只管举箸去夹,又夹不太稳,只弄得汁水淋漓。离玟玉也不责备,亦不因龙墨的不妥有丝毫局促不安。边与同桌女宾说话,边替龙墨夹菜,举止从容,谈吐自如,女宾亦不为龙墨的无理而生气或厌烦,反而不时逗弄他,龙墨边吃边答,言语率真,让女宾们嬉笑不已,桌上其乐融融。

女儿昨晚的话在他耳边响起:“爹爹,哥哥这次怕看走了眼,那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连盘糕点都没吃过似得,又呆又傻,被我三言两语就自己交代了个干净……”

廖炎心中苦笑,只怕全家都看走了眼啊!此女对我廖家究竟是瘟神还是菩萨呢?

廖棋之代父挨个敬酒,廖棋之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这两年更是独挑大梁做了几件大事,手段老练狠辣,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廖炎也透出渐渐放手的意思,因此大家对廖棋之的酒都是认真对待,不敢起轻视之心。

众人你来我往一番,待敬到女宾时,廖棋之便由廖娉作陪以不失礼数。廖家兄妹一一敬过,最后才到离玟玉。

龙墨并不起身,仰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他们说的话好生无聊。最后见离玟玉也起身说话,便扭过身子看。

廖娉早的哥哥吩咐,待三人寒暄两句后,便旁敲侧击道:“妹妹的花饰真精致,我还没见过云州有卖的呢。”

离玟玉依旧一袭素净的淡蓝色罗裙,只在头上别了一朵与廖棋之发现的那朵一模一样的绒花,只不过那只是粉色,现在戴的是粉蓝色。

离玟玉纤手在花饰上轻轻拂过,浅笑道:“这是我义母自己想的花样制作的花饰,便如廖府的点心一般,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这一拂,行云流水,恬淡雅致,宛如惊鸿一现,廖娉不由一呆,那是在母亲身上都难以看到的风度,居然在她心中一直鄙夷的乡下丫头身上出现,眼花了吧!廖娉不由狠闭了下眼,再看,只见离玟玉含笑而立,望向自己的大哥。

廖棋之听出离玟玉的暗示,忙向妹妹递眼色,结果发现廖娉一脸呆滞,毫无反应,气上心头,平时还觉的自己妹妹活泼伶俐,进退有度,此时直觉的蠢笨如牛。

廖娉没反应,廖棋之只怕错过机会忙道:“姑娘有恩于我廖府,棋之留姑娘在府中本想好生感谢,却谁知昨夜既出如此事情,实在惭愧,还望姑娘海涵。”

廖棋之回来路上遇到强盗,兰正熙出手相助,此事众所周知,此时廖棋之提起,大家都以为他在说此事也不奇怪,只有离玟玉知道他这是在感谢自己昨夜出手相助,如果不是离玟玉将陆承霖转移,廖府现在只怕已血流成河,哪里还有现在的杯光交错,歌舞升平。

离玟玉故意留下花饰,气势外漏,就是试探廖府心意,如果廖府假装不知,不承她的人情,她也不能指责对方忘恩负义,毕竟这事双方都不能张扬。如果对方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就不是随随便便的感谢了事,同时也说明对方是重情重义之人,可以进一步合作。

离玟玉目的已经达到,笑道:“大少爷不必愧疚,世间风云变幻,有时本就不是我们凡人可以左右,我们兄妹初到云州,得大少爷照顾,是我们叨扰才对。”

廖棋之听她所言并不要挟强迫之意,心中大定,便绕开话题,笑道:“怎么不见兰兄。”

离玟玉道:“早上我们去找亲友,谁知对方已经搬家,表哥便让我们回来,他独自去找了,想必去的远了,不及赶回。”

廖棋之看了妹妹一眼:“既如此,张姑娘若是下午无事,便让娉娉带你到花园游玩吧。”

廖娉总算在两人云山雾罩的谈话中回魂,想起哥哥交代的事,忙附和道:“是啊,你初到云州,还不曾见到江南景色吧,下午我带你在园中赏花,明个有暇,咱们去逛明月湖。”

离玟玉知道这是廖棋之约自己下午见面,便点头答应。

中午休息过,廖娉果然来请,廖娉对这个两天内印象反差太大的女孩实在没有好感,廖府是云州大户,走到哪里谁不敬着三分,因此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天之骄女,眼高于顶,昨夜的试探更让她从心里鄙夷离玟玉,可今日,村姑一样的离玟玉突然摇身一变高端大气起来,最不能让她接受的是年长一岁的自己居然在她面前露出惊呆的蠢样。她跑去跟爹爹、哥哥抱怨,说离玟玉表里不一,却被大哥好一顿数落。在家里她是最怕这个大哥的,她是廖家最小的女儿,爹爹娘亲一向疼爱有加,做错了事也不舍得责备,二哥性情温和,也是处处维护,只有大哥总是一脸严肃,开始插手生意后,更是面若寒霜,冷酷严厉,对跟随了爹爹多年的老掌柜都不假辞色,如今全府上下没有见了大哥不小心谨慎的。

廖娉心不甘情不愿的亲自来请,面上却热情非常,既然在家中花园游玩,自然不能丢下其它宾客的女眷不管,便一一邀请,众宾看廖家如此费心,昨夜带来的惶恐不满便也渐渐消去。

廖娉带了七八个女宾到后花园中,楼台亭阁处,廖夫人已在等候,邀请众人用了茶点,便在园中游赏。离玟玉陪了一会便留下龙墨跟着一个绿衣丫鬟离开。

丫鬟带着离玟玉避开过往之人,从小路来到一处庭院,便自行离开。

兰正熙不在,离玟玉并不担心廖家会杀人灭口,因此坦然走进院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空旷平整的空地,左右墙边种植几株细竹,对面一排房舍倒也雅致,正屋门前立着一个劲装汉子,见到离玟玉也不吃惊,迎着离玟玉走到面前施礼道:“是张姑娘么?”

离玟玉也不回礼,淡淡的点点头。

那汉子做了个请的动作,却先一步走向房屋,轻轻推开房门,门内对面墙上一副“静”的大字高悬,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点都不静,几张桌椅排列有序,既是议事堂。

离玟玉稍不犹豫走进去,发现左右两个又各有一个门,此时紧闭。

那汉子见离玟玉镇定自如仿佛自己家中一般,微微惊讶,却不动声色的道:“大少爷被事务牵绊,还望姑娘见谅,请姑娘在此稍候片刻。”抬头见离玟玉并没有什么不豫之色,才轻声退出,却没有关门。

离玟玉知道如若无要事,廖棋之是不会怠慢自己的,毕竟现在自己攥着廖家命脉,且态度不明。

离玟玉在字前站定,凝望着那个大字“静”,字如游龙,浅藏深出,看似圆润婉转,却深藏刀锋,仿佛兵列阵前,蓄势待发。

离玟玉目光不由随笔而走,字中油墨似乎融化般缓缓流淌,随着笔画走向的变化,呈现出瀑布险滩,波涛汹涌,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如同藏匿在激流中的刀兵,矛盾,寒光闪过,直刺离玟玉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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