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观隐元殿的气氛格外的凝重，也很多年没有这样凝重过了。
大殿里八把椅子分列两边，已经坐了八位须发皆白的老道。这些老道，一个个差不多都是一身脏污、蓬头垢面；但又个个天庭饱满，看上去道行修为颇高。而老道脚下伸出的一双腾云软鞋的脚腕上，却都露出一副精钢镣铐。仔细看，那镣铐上还有符咒。
这些老道，正是令五常他们进观时看到的那些被道人呵斥着干粗活的老道。原是被驱使的奴仆，现在却四平八稳的坐在了大殿之上，只是眼神不定，心怀不安。
大殿中央摆了主持真人的座椅，只是此刻的布夷真人却坐不下来。他在大殿的中间来回低头踱步，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道们的目光都随着他忽左忽右。他一身黄色银边道袍，虽说上了点岁数，不过发式和面容都修饰得很精致。在这群人中间，显得要年轻许多，也不失主持的威仪。
元庆在大厅门边执手肃然站立，显得恭敬而阴沉。布夷真人的脚步，一步一步的在大殿来来回回，那张脸阴郁又让人琢磨不透。
他偶尔停下看一眼众人，众人心里都忐忑一下。好不容易，他停下了脚步。“今晚的事，劳烦各位师叔伯了。若不是情形如此不堪，我也不会打扰大家的清修。”说道不堪，布夷真人的语气还是让老道们心里紧了一下，好像他说的是在座的每一位似的。
“诸位都知道了，一个大胆贼人，居然在今晚潜进了三道观。尔后，大闹了一番三言阁。此贼何为？当然是冲着阁内经书来的……”说到此，他又仰面重重的叹了一声，“这贼人虽已仓皇而逃，可伤了我四位弟子的性命……令人痛惜不已啊！”说着，他就露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也不知晓，三言阁里到底丢了些什么经书？人死了，经书要是再丢了……我这个主持是真该自责啊。我要在师叔伯和历代主持面前请罪……”说着说着，他一抬手就掩面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老道们可从来没见过主持真人这样，都迷惑地互看一眼，不敢发一言。
元庆忙上前劝慰自己的师父道：“明明不是师父的错，师父何罪该请？要请罪，也该我清戒院和三言阁的人请罪。”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一语提到三言阁，八位老道似乎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什么。请大家来，可不是坐在这儿看主持真人哭的。
于是，大殿就像水溅入沸腾的油锅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八个老道人纷纷开了口，而说的就是替主持真人鸣起不平。
“我们也都听说了今晚的事，皆因张九牛一人没有能力保阁内经书的周全。强贼一来，他张九牛自身都难保，还护佑什么经书？”
“张九牛自恃太高。不仅不把主持真人放在眼里，也不把三道观放在眼里。这样下去，三道观的体统都被他搞得支离破碎？”
“早年，他因宠得势，现如今，他不思悔改还越发骄纵起来了。他长年把持着三言阁，也不允许三道观弟子入阁，他眼里还把自己当三道观的弟子？”
“说起来，以前你师父守元在的时候，对他太过娇纵。不过你师父已经把主持位置传下来这么久了，他还耿耿于怀，实在是说不过去。”……一时间七嘴八舌，都在声讨张九牛，还唯恐自己没把话说到位。
布夷真人看着这些唾沫星子纷飞的老道，心里很明白，这些人对张九牛的不满，是在迎合自己。是迎合还是真心谴责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此刻选择站在自己这一边。
“我看，该让他把三言阁交出来，总不能让他一人独自霸占着三言阁。”不知谁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一霎时间大厅静默了下来。这静默是老道们还揣摩不准主持真人的心思，需要等候主持真人明示。
布夷真人觉得只要有一个人说出这句话也够了。他痛心疾首的样子缓和了一些，“往日，怀仁我也是战战兢兢、克勤克俭。生怕因我一时之谬误，给师父老人家和师叔伯们脸上抹黑。而今日这一劫，一夜惨死四名弟子，实在是令人心痛。今晚之事，江湖传开，羞煞人也！我这老脸是没法见人了……出这么一档子事，有辱师门啊！”一番感慨，他是越说越动情，八位老道都沉着脸看他说。
他四顾后，深深一揖：“诸位三道观德高望重的老真人！三道观历经千年成为名门正派的北斗，皆因三道观深得仙界眷顾，在中土威名远播，还因为诸位老真人在世。怀仁我挂一个主持的虚名，一直都不忘仰仗着诸位师叔伯的扶持。”说着，他很恳切的走近身边的老真人，挨个看着他们脚上的镣铐，感慨道：“二十年过去了，不容易啊！”这些老真人也都跟着感慨，说着不容易的话。
他摇头一叹，又语气恳切道：“罢了！我这师弟一直生性顽劣，又有师父的遗命，我不得不从。但作为一门之主，我有维持观内法度之责。择日，我要与师弟再详谈一次。若是难有可商榷之处，则本主持也只能撇开同门之情，收回三言阁。到时，还请各位老真人主持公道，鼎力支持！本主持为了让诸位法身早获自由，承诺炼出应元丹，奉上丹药，解除诸位师叔伯的精钢镣铐。然后，请师叔伯们帮我清理门户，开启三言阁。”这后面的一句“开启三言阁”，顿时让八位老真人面面相觑，又一下子陷入沉默中。
老真人们终于明白，大半夜喊来坐下，绝不是听主持真人许诺那么简单，是要他们选择从此是站着还是跪着。布夷真人也早料到老道们会如此，温言道：“本主持绝不食言。应元丹虽然要耗费些时日，但办法总是有的。如若食言，本主持愿意到慎言墟去……”
下面一个老道突站起身嚷道：“贫道听主持的，看来我们这些老东西除了扫地，都还有些用。既然主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等还在这里端什么臭架子？”
一霎时，老道们明白，机会难得，不见风使舵只能自己吃亏。都纷纷站起来，说不摆那些臭架子了。大殿内群情高涨，交口称赞道：主持真人心存大义，乃三道观之福。主持真人仁至义尽，即使张九牛留有先师遗命，也当收回三言阁。不然，这三道观的弟子，如何光大本门派。若是需要老真人们出面，定会站在布夷真人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