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西监狱每个月有两次的会见日,也不知道陆鹤沉用了点什么法子跳过了预约手续。

见他们走进会见室,玻璃窗对面的工作人员朝身旁那扇门口比了个手势。

只见他嘴开开合合,铁门紧接着被缓缓推开,那头还能瞧见几抹深蓝色囚衣的身影。

这种诡异且压抑的氛围,陆鹤沉也不太喜欢,但他的目光仍是紧紧落在宋知绵苍白的脸上。

她反应应该比他更大才对。

“陆鹤沉,你到底想让我见谁?”

宋知绵的动作终于流露出害怕,眸光不安地四处张望,试图把手腕从陆鹤沉掌心挣脱开来。

挣不开她便用另一只手去挡,连声音都有了哭腔。

“我想回去,你让我回学校好不好。”

犯人从门里被带出来的那瞬间,是她反应最强烈的时候。

陆鹤沉形容不上来自己的心情,让她等到应有的惩罚本该是一件快意的事。但他看着宋知绵纤弱的双肩颤抖,整个人弯下腰去,竟然没觉得有多愉悦,比愉悦感更甚的反而是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认识宋知绵十几年,头一回她脸上见过这样脆弱的表情。

陆鹤沉把她连拉半拽地带到了窗口前,看到她眼角隐隐有泪光,便错开了视线,声线绷紧。

“见了人再回去。”

他顿了顿。

“如果你道歉,我会考虑让她原谅你。”

话音刚落,阮锋已经被工作人员坐到了玻璃窗对面的位置。他的头发都被剃光了,眼眶深陷,目光浑浊,下巴还有道刀痕,人看上去并不慈祥。

和陆鹤沉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对面,阮锋打量了陆鹤沉几眼后,目光在他价值不菲的腕表上停留了一瞬,旋即笑着指了指手边的直通电话机。

陆鹤沉随之拿起听筒。

“你是小陆吧?念念经常跟我提起你啊,果然一表人才的。”

那语调甚至有种熟悉的谄媚。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还是礼貌地喊道:“阮叔叔”。

客套几句话题却没有就此结束。

对方寒暄几句,开始盘问起他是不是一毕业就会跟阮念筠订婚,又含蓄地问他,“倒时候可以想办法帮我减刑吗?”

眼见会见时间还剩十多分钟,陆鹤沉只好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叔叔,我今天来是还想让你见个人。”

阮锋一愣,目光看向他身后的女孩。

陆鹤沉把听筒递给宋知绵,犹豫着要不要松开手,“接电话。”

阮锋见到他们握紧的手腕,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你怎么还跟小陆靠这么近,你们什么关系?你没听见他说自己跟念念在谈恋爱?”

声音大得连陆鹤沉都忍不住皱眉,他松开手坐远了些,观察着接下来的走向。

然而宋知绵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后,她的神情反而平静不少,仿佛之前害怕是因为认错人。

“叔叔,好久不见。”

宋知绵握着听筒,目光坦诚地直视对方,弯眸一笑。

悦耳的声音传到对面听筒。

阮锋疑惑地打量着她,“你认识我?”

不怪他觉得脸生,毕竟他见到宋知绵那会她才上高一,和现在打扮也判若两人。

“嗯,宋峥庭是我父亲。”

那一刻。

陆鹤沉预想的,愧疚而害怕的反应,他却在阮锋脸上见到了。

阮锋脸部肌肉剧烈抽动了几下,像是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胸口起伏着,浑浊的视线几乎都不敢直视宋知绵。

“你……你来干什么?是不是宋峥庭让你来的?”

宋知绵握着听筒不说话,目光淡淡地凝视他。

像是怜悯又像是嘲笑。

那眼神瞬间踩中了阮锋的痛脚,他睚眦欲裂地瞪着她,像是在对宋峥庭出气,“钱早就输光了,你要我也没有。何况你们家现在过得还不好吗?我当年只是犯了个小错,他宋峥庭表面把我当兄弟,却这点钱都揪着不放!”

“九百万的周转资金,这点钱?”

阮锋心虚地错开视线。

他嗫嚅几下,愤愤道:“所以你来见我做什么,想报复念念?你想抢了他的男朋友?”

宋知绵只是笑,并不说话。

无声的笑就好像刺一样扎在阮锋心上。

她越笑得从容,他就越不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渐渐脱离控制。

“不行,你不能这样,宋峥庭不是自诩很正直吗……你……你这个当女儿的凭什么抢走念念的男人……”阮锋似乎被自己的猜想吓得不轻。

陆鹤沉很配他的女儿。

他优秀,最重要的是,还有显赫的身家。

他听阮念筠提到过几次,心里便燃起了熊熊希望,有陆鹤沉在,他出狱后也不至于失业,说不定还能争取到不错的岗位。

要是这一切没了……

绝对不行!

“你也抢不走的。”阮锋冷哼一声,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确实没有我爸那么善良。”

宋知绵挡住听筒,让说出来的话只有两个人听到,“可是阮叔叔,刚才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抢。”

她的声音淡而轻,羽毛似的,落在耳边阮锋却成了无尽的折磨和耻辱。

“是她阮念筠在等着捡我不要的东西。”

“你猜我要不先扔了给她玩玩,再招招手把东西唤回来?”

阮锋脑海中的那根弦崩断开来。

他攥着听筒的手发白,猛地站起来拍打着玻璃墙,口中大声嘶喊着什么,又很快被工作人员摁回座位。

看嘴型似乎是口不择言了。

毕竟人是会被未知的猜想吓死的。

阮锋一旦信了她的话,往后在狱中的每一天都不得安生。哪怕宋知绵什么也不做,他都会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惧折磨得不轻。

“阮叔?”

陆鹤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现实跟他预想中的完全颠倒。

羞愤难当的是阮锋,失去理智的也是阮锋,全程只有宋知绵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仿佛置身事外。

为什么?

哪一步错了?

陆鹤沉连忙站起来去接窗口被宋知绵放下的听筒,拿起来的那瞬间,阮锋痛苦的吼声传来,紧接着对面的电话机被接待员关上。

“时间到了,犯人亲属可以离开了。”

接待员比了一个离开的手势。

紧接着工作人员将他们带离了会见室。

心里的疑惑没能解开,眼前的事实却跟所说的真相完全相反。

阮念筠骗了他?

陆鹤沉不敢信,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或许她也不知情?

那她怎么会信誓旦旦地说宋知绵也参与其中了?刚才明明阮锋更像那副干尽坏事乞求原谅的模样。

而宋知绵——

陆鹤沉抬眸看着身前的少女,微微愕然。

她细嫩的颈部和手臂布满红疹,膝盖和脚踝也有擦伤,连发尾也沾了校墙的白灰。

陆鹤沉发现自己甚至没有问她饿不饿,也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伤痕和狼狈。

对方就一直强忍不适,一声不吭跟了他一路。

“你的手腕……”

他这才发现宋知绵被自己拽过的左手已经红了一大片,伸手想抓来探看。

宋知绵却先他一步把手躲开了,皱起眉朝后退开几步,“你又想干嘛?”

但先前温柔注视他的目光,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防备。

陆鹤沉心口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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