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靳宸从来没有想过会怎么办，因为在他眼里，手术失败是不可能的，他请了最精良的医生团队，别说是在A市，甚至在全国都是最好，他相信那些专业人员。
他更加相信席山会挺过这一关。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份自信。
如今叶子芊赤裸裸的问起他这些，在最亲密的人面前，他的强大自信垮塌，心里渐渐的迷茫彷徨和不安起来。
是的，如果在手术中真的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可预估的事，席山……他的父亲出了事，那么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他想他会怪罪自己，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他的父亲说不定还会活的好好的，如果不是他逼他，他的父亲也就不出事。
席靳宸抱紧了叶子芊，一张脸埋进她脖子里，良久之后他才开口：“我会遵从我父亲自己的选择，他同意做手术，我会安排时间，他如果不想去做那个手术，那么……我也不会强迫他。”
叶子芊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忽然松开改变初衷。
她张了嘴正要说话，席靳宸闭上了眼睛道：“睡吧，我累了。”
“嗯。”叶子芊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抱着他沉沉入眠。
……
一直态度强硬的席靳宸忽然改了口，席山有些发愣，吴慧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
席靳宸点点头：“您没有听错，我爸要是不想做手术，全凭他自己的想法，我再也不会干涉。”
席山放下手里的报纸：“靳宸，你是说真的？”
“是。”
“为什么？”吴慧娟有些急燥，她这两天里都在劝席山去做手术，可席山脾气跟牛一样倔，下定决心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劝说不成，想着还有席靳宸，席山就算不听自己的，也会听他那个儿子的，可现在倒好，席靳宸竟然放弃了。
这让她如何是好。
席山看着他：“你是对我失望了，所以放弃了吗？”
席靳宸笑道：“不是，我是想明白了，不是放弃，是尊重。这是你的决定，我会尊重这一点，而且就像您所说的那样，这个手术是非常有风险的一件事，说到底我也是不敢去冒着这个风险。”
席山也笑了起来：“我也是如此想的，手术台上死掉太不划算了，还不如现在用药养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两个人不拿生命当一回事的态度，让站在一边的吴慧娟气的把脚跳。
最后护士拿了药进来，平时都是吴慧娟服侍他吃药，一气之下连药也不想喂了，席山苦笑一声，自己默默吃了药。
这天傍晚谁也没有料到叶父竟然会找到了医院，叶子芊带了晚餐里来医院，他们随便吃了一点，季坤回去歇着了，席靳宸正在角落里打电话，病房里的电视开着，叶父推开门进来，看到孩子们坐在沙发上玩闹，确定没走错病房。
房间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叶父清了清嗓子：“咳。”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侧目看了过去。
“爸。”叶子芊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去，“您怎么找来了？”
“我来看看。”
“您自己怎么找来的？”
“早上给你打电话我旁敲侧击的问了，所以记了下来，刚才吃过晚饭之后没什么事，就坐了车找来了。”
叶子芊点点头，将父亲引了进来，坐在床上的席山情绪有些激动，多年老友来看他，还是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叶庆旭来看他，这让他坐不住想起来。
“你身体不好，就坐着吧。”看穿他的心思，叶父来到他面前，制止了他的动作。
席山点点头，连忙指指旁边的位置：“你也坐。”
叶庆旭闻言坐了。
席靳宸收了电话走过来，席山定下神后对屋子里的人开口：“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子芊的父亲说说话。”
席靳宸带了所有人出去了。
病房的门被带上，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余床边仪器的声响。
沉默片刻后的叶庆旭开口出声：“听子芊说，你这次病发很严重？”
“孩子们那都是关心则乱，没有很严重在他们眼里也很严重。”席山笑笑，“没有很大的问题，只是比上一次的病发要麻烦一点。”顿了顿，转移了这个话题，又开口：“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距上一次的谈话有好几个月，那次之后他们再无交集。
病房之中安静的呼吸可闻，席山看了看从在床边的叶庆旭，顿了顿之后，问：“你今天除了来医院看我，找我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叶庆旭笑了笑：“不得不说，你还是了解我的。”
“那是自然，你我那么多年的好友关系，恐怕除了你老婆，我就是最了解你的那个人了。”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叶庆旭抿了抿嘴角，之后说道：“我这次来，是听到子芊说起了你的病情，还听她说，你不愿意治疗？”
“原来是这件事。”
“就是这件事。”
“他们是瞎担心，我身好着呢，也没有说不要治疗，现在我一天吃的药，比你们的饭还要多，用药物治疗着呢。”
叶庆旭皱眉：“你不愿意动手术？”
席山没想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叹了口气：“是的。”
“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这么大年纪了，让人在这把老骨头上动一刀，疼倒是小事，只怕一口提不上来，阎王把我留在了地府，那不是亏大了。”
席山这几天常会觉得口渴，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杯子，有些够不着，叶庆旭起身帮他递了过去，他喝了一大口后，又说道：“现在吃着药，还能暂且活着，假如明天要去动手术，一不小心死在了手术台上，那不是亏大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径直笑了笑：“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这么怕死。”
“是人都会怕死。”叶庆旭接话，“年轻的时候丈着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不怕死，现在年纪大了，儿孙绕膝，心里有了牵挂之事，心生不舍，自然也就会怕死了。”
他说的如此透彻，席山扬眉：“看来你也是个怕死之人。”
“正是。”叶庆旭笑了起来，“你忘记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吗？现在又重新‘活’过来，当然也就格外珍惜。”
话音一落，席山拿着茶杯的手僵住。
气氛徒然变了。
叶庆旭也明白自己无意识之间提起往事，让他心里不好受了，他现在身体不好，怕他往心里去，正准备开口跟他解释解释，席山出声说话了。
“庆旭啊，这么多年来，我做过的错事只有当年那一件。”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
“不，今天不说，恐怕我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席山截断他的话，嘴角抿成一条，沉吟片刻后，他说道：“我现在能安然无恙的退休晚年，还能看到两个孙子活泼可爱，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当年阻止我继续做错事情下去，这样的光景我如何能得见？”
那个时候叶庆旭是驻地记者，席山和唐哲西的父亲同在一个军队里任职，唐哲西父亲心生邪念，打起了军资的主意，甚至偷偷将席山拉下水，等席山发现的时候，他和他已经栓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又气又愤的席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多年好友兼并战友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想劝他收手，可唐哲西父亲并不想收手，甚至威胁他如果想做什么事，那必需要三思而后行，因为在这条船上的可不止他一人，如果要查下来，席山也逃不了干系。
席山当时心里一咯噔，知道他说的话不假，他要是出事，那么他自己也有可能会受牵连。
他不想出事，心里又生了怯意，最后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也不管了。
终于有一天叶庆旭发现了那些证据，他第一时间去找到席山，将手里证据甩到他面前质问他为什么那么糊涂，连这样的事情都敢做？！
席山心里知道这事总有一天会暴露，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被叶庆旭发现，他平静下来之后问他想干什么，叶庆旭只要他收手，他就当那些证据没有看到过，毕竟那么多年的好友关系摆在那里，对方是什么人，他们心里都知道，席山也明白，叶庆旭说的这些话都是实话。
他答应了他的要求，告诉他从今以后他绝不会再沾一点不合法的事情。
事后席山把这件事跟唐哲西的父亲说了，唐哲西父亲震惊之下当时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可后来却令席山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心狠手辣到要灭口。
也不知道是叶庆旭福大命大，还是老天自有安排，那么严重的车祸，他竟然没有死成，而是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里。
因为愧疚和后悔，从此以后席山担起了叶庆旭的所有事。
“你住院后我尽我一切能力帮助，子芊是个坚强勇敢的好孩子，子芊年纪撑起了半边天，我不能看着她受苦，所以让靳宸和她结婚照顾她。”
从回忆和往事里抽离出来，席山长叹了一口气：“唐雄被猪油蒙了心才做出那样的事，你出事后我去找他，警告过他，说你虽然进了医院里躺着，可他要还敢对你下手，我会去告发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顾忌我，还不敢对我怎么样，那个时候起我便跟他很少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