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喜走了之后，云嘉还沉浸在她突如其来的温柔中。
等回过神来，又一脑袋的问号。
她来自己这里做什么？前两日对自己明明还没有这样亲近。难道是见面太突然，所以她一时没能接受吗…
今日见了，虽然没有说太多的交谈，但是云嘉可以感受到，巫喜对她的善意。
本以为她不过是心血来潮见她一面，不曾想用饭的时候巫喜居然派人送了类似郾城的那种糕点。
云嘉吃了那糕点，入口绵软，有淡淡余香。
很好吃。
吃完糕点以后她去了巫喜那里，站在门外谢了她的糕点。
“进来吧…咳…”意外的很平和，好似今日之前的不融洽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还好吗？”云嘉推门进去。
隔绝内室的帘幔被勾起，第一次朝她露出全貌。
里面的内饰一如木屋看起来那样朴素，只是走进了闻起来比起外面来更多了一丝淡淡的药香。
“我没什么不好的。”巫喜已经接受了生祭，这半生对她来说，折磨的痛苦远胜过生命本身的欢喜。
云嘉见她不过这短短几日，就越发显得形销骨立，心中对于巫由说的'时日无多'没了怀疑，只是见她真的如此不知何时又添了几分忧愁。
“那金玉糕你可喜欢？”巫喜问她。
“喜欢，不像是巫咸的食物倒是像外面的。”是真的喜欢，也不知是不是前几年遭遇太过，她现在只能吃这种味儿淡淡的食物。
是吗？她给巫硃也做过，不过糕点被端上了食桌，又被原封不动的端了下来。
巫喜想着这糕点的由来，不禁思绪偏远。
和姬合相处的日子不能说不好的，巫喜是个对感情有点木讷甚至是迟钝的女人，纵然从前对她示好的人不在少数，可她始终都是那个瑟缩在母亲阴影下孩子，根本没有真正长大的机会。
姬合才华横溢，相貌出众，却不是传统意义上死守君子道的人，他偶尔也会幽默，会说一些有趣的典籍故事，会欣赏竹林幽雨，会赞叹山峦俊秀，实在是很生动的一个人。
那金玉糕是她听姬合说了以后，唯一学会自己做的一道糕点。
感情或许没有多少，但是曾经那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少女欢喜想必是真的存在过的吧。
巫喜看着云嘉，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明明是和巫硃一样的面容，为什么在她眼中，却是完全两个不同的人呢。
她看着云嘉，像是在找谁的影子一样。
云嘉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有东西吗？
“你现在是叫云嘉是吗…咳…”巫喜感到自己这具身体的生命力在飞快的消逝，上天留给她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两个女儿，她只有一个选择。
“是的，云嘉。”她默默念了一边自己的名字，以前占据这个角色叫她名字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呢…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一个没有随父姓也没有随母姓的孩子，巫喜心中在想，她不能离开巫咸，活在这里，没有巫力，恐怕比自己还不如。
被掌控的一生而已，早早去了又有什么不好。
巫喜没有对云嘉和盘托出，只是又问了几句她在外面如何的话，就送了云嘉出门。
对待巫喜，云嘉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接下来几日，巫喜虽然身体不好也都偶尔会给她做金玉糕，也会忍着身体不适和她说几句话。
日子忽然就变得平静起来。什么神殿，什么大祭司，什么秘术，都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
云嘉在丰明殿中行走自由，巫喜对她的态度一再放软。让云嘉有了一种，她好像真的就是在这里，在自己母亲眼前长大的样子。
直到
“你之前不是问我圣女的事情吗？”巫喜的脸上病容消散，有了一缕难得的饱含生机的红晕。
容色太好，反而让云嘉比之前更加不安，她朝巫喜点点头。
“你来了这么久，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圣女，也就是硃儿，她是你的妹妹。”
没见过面，不，见过半面的妹妹。
云嘉莫名沉默。
“硃儿是巫咸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于神灵通语的人，也是唯一的圣女。”眼中不由自主的浮现那个脸色总是冰冷的女孩一步一步走过前往祭台石阶的样子，日光灼灼，白袍夺目，青摩和赤耶跟随在侧，成了巫咸多少子民眼中不可磨灭的光辉一景。
一个将来会超过大祭司的女儿啊…她慢慢的想着。一个被掌控的木偶居然能诞下强过操控自己的人，一股不可言说的兴奋在巫喜心头涌动。
所以啊，巫硃一定要好好的，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才是啊。
“巫咸有记录的圣女可以追溯到初代巫组那里，然而记载上的巫祖以及其他圣女的寿命都很短暂，在硃儿之前的那一位圣女，纪录上她只活到了十三岁…”巫力的血脉传承也因为巫力最强大的人越来越短的寿命，变得更加薄弱起来。
“你是说圣女的寿命可能还会…”还会提前，她今年已经九岁，按照巫喜说的记载，也许是十二，也许就是十，如果是十二，那么圣女她也许现在只是情况开始变坏，如果是十，那么…那么就是十分危及了。
“硃儿的确已经开始不好了，现在整个巫咸，可以帮她的人只有你。”
“我？”
“你的命数大祭司卜不出来，天启神挂也不能显示你的未来，所以，你是变数，也是硃儿活下来的关键。”
云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看着巫喜，看着眼前这个回光返照一样的女儿，看着相处了几日自己便会忍不住心生亲近的母亲。
呵。
“只要你愿意自献自身，硃儿就可以借你的命活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让您费心多日，原来不过是图我这一条小命啊。
“我若不愿呢？”
“你如果不来巫咸，我没有机会和你说这些，可你偏偏来了。你既然来了，难道能从大祭司手中逃脱吗？”巫喜望着她好似被欺骗了一样的愤怒悲伤的面庞，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抗拒。
“与其在大祭司手中受折磨，为什么不答应了我呢。”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在教育自己家淘气了的孩子呢。
你要听话啊，我说的都是为你好啊，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错。
云嘉实在佩服她能理直气壮的同自己说这些，因为你逃不了，所以我也走不掉，因为走不掉，所以请你早死早超生，识相一点就痛快的答应吧。
是这么理解的吧？
“假惺惺这么些天，你怎么不能再装几天？”
“硃儿等不及了…”她自己的时间也来不及了。
“怎么，你的两个女儿，注定我就是卑贱如草的那个吗？”
“硃儿同你不一样，她是巫咸的希望，她体内的巫力是巫氏几代人都没有见到过的深厚。”百年难处的圣女，算是她这一世唯一一件能对母亲扬眉吐气的事情了。
“所以，千说万说，我活该给她送一条命。”
云嘉以为自己要哭出来了，却因为愤怒的火焰太过汹涌，只得死死在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克服情绪上的滔天巨浪引起的目眩。
巫喜没有再说话，直到云嘉离开，她都不知道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差点因为她的几句话晕倒在自己面前。
她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