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书屋 > 其他小说 > 江山何辜 > 第六章 五福
  按照规矩,大宁的新嫁娘出嫁,足不沾尘,脚不落地。

  于是永延宫正殿的大门尽数打开,火红色的地毯从宫门口十二人抬的辇轿处一路铺到殿门口华乐的脚下。

  华乐不去看周边人的表情,只是自顾自舒出一口气来,搭着素语递过来的手跨过门槛向前走去。她走的很慢,素语扶的极稳,她着一身下来,头上顶的、身上穿的、衣服上挂着的、再加上手里捧着的,分量皆是不轻。

  上了轿,宫人便抬着朝宫门而去,出了皇宫,又换成一架宽大马车,由寿王背着换了座驾——新娘子不能挨地的——便又和嫁妆队伍汇合了。

  两国交邦,公主出嫁,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也因此街上除了街道两边站着的禁卫和公主乘坐的马车之外,也就只余跟在公主车架后的那一长串嫁妆队伍,犹如一条声势浩大的长龙伴着丝竹礼乐的声音跟着前行。

  华乐跽坐在车中,思虑着长信侯夫人的行程。

  添福仪式过后,五福夫人必然要去永寿、永福二宫谢恩领赏,按照规矩,领完赏之后还要为公主送嫁,也就是说,在现下封锁严密的长安城里,能无视禁军而光明正大出来行走的,就只余长信侯夫人一人。

  按照马车行进的速度,长信侯夫人必然能在她之前抵达长安城北门——能不能扣下那枚要命的令符,能不能悄无声息的不惊动陛下化解这场风波,华乐现下心中依旧是没有半分把握。

  却说长安城城门口,却是戒备森严。

  “我说,这泰元帝脑子里都想什么呢?”一身小厮打扮的少年靠在车厢上一点一点地敲打着杯子,“不是说这公主不受宠么,这倒好,出嫁了出嫁了弄了个千里相送——害的咱还得窝在这马车里不能露面,憋屈死了。要我说,公子你就是太谨慎了,咱漠北山高水远的……”

  “噤声,”面带病容的儒雅男子轻声道,“回去多用点功,大宁皇宫到这长安城门如何便有千里之遥?十几里倒还差不多。”

  “那不是为了夸张嘛,”那小厮嘁了一声,“你想想,这皇帝老儿确实反常啊,一般来说不都是躲在皇宫里头禁军拱卫着,围得跟个王八似的让人无处下嘴么。这嫁个女儿巴巴儿的往到这长安城城楼上一站——你说这会儿要是有人放个冷箭啥的,这事儿还不得堆到咱们头上来?”

  “重恪。”

  “属下在。”马车外头传来一道显得低沉的声音。

  “堵了嘴巴拎出去,”病容男子道,“狗嘴吐不出半颗象牙来。”

  “公子,你要是能养一只天天吐象牙的狗,咱就不用大老远往这边儿跑了不是……重恪,你放开我,别以为长得高小爷就不敢打你。”

  “不是我长得高,是你太矮,怎么?当真要听公子的把你嘴巴堵上?”

  “……别呀,我不就抱怨了两句嘛。”

  “重恪。”

  “属下在。”

  “十里坡那边的人撤了么?”

  “还没有。自昨夜夜半开始布置,到现在已经完全隐匿下来,若非察觉的早,怕是一场恶战。”重恪背着一把重剑守在马车旁,脚边蹲着方才被他从车中拎下来的明信,正一脸欣喜地吃着白糖糕。

  “看来,这是冲着咱们来的了,”男子将手中书卷放下,“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位的手笔。”

  “怎么可能是冲着咱来的,”明信一边吃着糖糕一遍含糊不清的道,“咱们这一路过来,从来就没暴露过身份,莫名其妙就来了三千禁卫军埋伏在那儿——泰元帝要是不想嫁女儿,嫁个郡主县主什么的过来咱也没意见,反正陪嫁都得给,弄这一套没必要。”

  “说的也对,”男子轻轻一声长叹,“禁卫调动不是小事,一旦有所异动,必然直达天听。你们说,这事儿是泰元帝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

  “这哪儿猜得出来啊,当皇帝的,估计心上都长满了眼儿,公子您也别多想,这到底是冲着您来的,您躲也躲不过,不是冲着您来的,您也不用着急八慌的自个儿往上凑——这糖糕真好吃,重恪你哪儿买的?”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重恪没好气地斥道。

  “算算时辰,大宁的乐昭宁公主也该到了。明信,去找孟和大人看看什么情况。如若顺利,我们也就准备启程。”

  “好勒,”明信一把从地上爬起来,“糖糕你帮我收着,不许偷吃了啊,我去前头瞅瞅去。”

  说完,一溜烟就不见了。

  算算时辰,乐昭宁公主的车架确实已经到了长安城门下,明信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华乐在素语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大红色的城门,大红色的车队,大红色的仪杖。

  公主的车架已经停在城楼外几十丈的距离,然而跟在后面的队伍却还有七成都在城门里尚未出来,明信看着这场面轻轻咋了一下舌:“这排场……”

  随着华乐在毯子上站定,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司礼监的宫人憋红了脸:“——吉时已到,拜恩——”

  华乐轻轻抬起下颌,努力向着城楼上那两道的身影看去。凤冠本身的重量和额前清脆碰撞着的珠帘不能让她抬头太过,于是到了最后,便也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一个身穿龙袍,一个鸾鸟加身,竟是连容颜都看不甚清楚。

  华乐闭了闭眼,随宫人的唱喏端正跪下行礼。

  “——一拜。”一拜三叩首,拜这江山,叩这社稷。

  “——二拜。”再拜三叩首,拜这先祖,叩这亲恩。

  “——三拜。”三拜三叩首,拜别故人,叩舍其身。

  “——礼成。”自此,她自孑然为一身,不复故乡人。

  华乐跪在红毯上久久不曾抬头,看眼前凤冠上的珠子似是散乱一般铺在自己眼前。似是出神许久,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借着素语的力站起身来。

  城楼上传来丝竹礼乐声渐渐大作起来。

  好端端的,竟是起了风,本就黄昏近晚,一时间教人觉得冬意深重,若三九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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