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说笑了，长宁还未出嫁，哪里来的……”夫君两字还未说完，我就被燕绥拽了起来，他眼角红着，不知是怒是悲，唇瓣有几分阴柔，“你为何要答应赵国的婚事？”
我像个小鸡崽一般被他提溜着，好不容易掰开他的手，“不是侯爷要我和亲的么？怎么事成了反倒不高兴了？”
燕绥神情冷肃，“你已与我有了夫妻之实。”
“那不如侯爷娶我？”我笑。
燕绥眼神冰凉，却不再说话了，自己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长生宫。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日头落下去的那一刻渐渐黯淡，脊背似乎弯了不少，我看不真切，垂首站在窗前，一摸脸竟是满面的泪。
水碧弄湿了帕子替我擦脸，自户部一案后她对我素来没有好脸色，今日却难得话多了起来。
“姑娘，你真的爱侯爷么？”
我看着一院月光，又想起从前那个穿销金红袍的少年，我笑，“爱过。”
水碧问：“那为什么现在您眼里不再有侯爷的影子了？”
“哀莫大于心死。”
水碧惶然看我一眼垂下头去，她守着我用了晚膳，又守着我练字，像是有话要说，又半天憋不出来。直到我睡下时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水碧头一次跪我，膝盖骨把地板撞得砰的一声，“水碧有一事求姑娘。”
“我现如今不过是你家主子让你看守的一个棋子，我帮不了你什么。”
“这件事只有姑娘能帮。”
我不由正色，我能做什么呢？
“水碧求姑娘去看侯爷一眼。”
他怎么了？四个字哽在喉咙，我忍下不问，理了理被子背对着水碧的方向躺下，水碧带了些哭腔，“侯爷交了虎符。”
我吓得翻身坐起来，禁军之权是小，一国兵力是大，本来明齐的兵一半掌在兵部手里，等于在皇上手里，一半在燕绥手里，是他从前在玉门关亲带的兵。
他交了虎符，手里还能有什么实权？
水碧见我坐起来，跪着走到床前，扒拉着我的被子便开始哭，“侯爷他、他来长生宫时便挨了皇上的板子，去长公主府上探驸马病情遭到刺杀，现在只怕凶多吉少，姑娘若心里真有过侯爷，就帮帮侯爷吧。”
我只觉得浑身一股冷气逆流，忍不住抖了一下，“侯爷为什么要交兵符？”
“因为……因为……”水碧吞吞吐吐地看着我。
一阵大风吹过，我檐下那对谢行止送的惊鸟铃叮铃铃作响，一道黑影落在屏风后。我下意识以为是燕绥，却听见明镜呵斥水碧，“妹妹住口！”
我见着那影子朝我跪下，“公主，府里有事，水碧得走了，以后会有新人来伺候您。”
水碧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朝我磕了三个头，抱拳道：“姑娘今日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我没有动，跪坐着的姿势让我小腿发麻，脑袋被水碧和明镜的话搅得晕晕乎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僵持到最后，我不知道燕绥近来行事为何这般古怪，也没有跟水碧离开。
今日来我殿中的大宫女魏紫很面生，却也很会来事，我还未开口的事她都照顾周到，也不会像水碧那般将我的手语乱说给别人听，更不会像水碧那样因为燕绥给我臭脸。
可我很不舒服，说不上哪里不对，整个人昏昏沉沉，看着吃食没有一点下筷子的欲望，满脑子回荡着燕绥凶多吉少的话。
我决定去一趟永和殿，路上和魏紫闲聊了几句，只知道她蒙过定北侯府的恩情，其他一概不知，而她也不和我谈论燕绥。
昭庆帝早知道我会来，只留了一个会手语的太监。空荡荡的大殿里，头上高悬着‘大亨以正’四个大字，昭庆帝坐在那匾额下的书案背后，提着朱笔在明黄折子上圈圈点点。
“你从前叫做李佳人？”昭庆帝先开口。
“是。”我跪在团垫上，后背一阵凉意。
昭庆帝把手里折子一扔，揩了手，望向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朕知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也知道燕绥那小子在打什么算盘。可朕……”
他的停顿让我心惊，紧接着他说，“朕既不会告诉你燕绥为何交兵权，也不会如了他的愿。你既然占了朕的女儿的身份，便好好的做你的公主，谨守本分，从今往后这宫里再无李佳人，只有傅长宁。”
假设昭庆帝寻回女儿只是一个鱼饵，那我和燕绥都是他鱼竿上愿者上钩的鱼，这么一想，昭庆帝的局未免设的太早了些，恐怕就连我倒戈抖出户部一事，都是他算计好了的。
我越想越觉得昭庆帝城府深极，不敢再多做停留，领了魏紫飞奔回长生宫。我将自己关在内殿想了许多，却想不出一点眉目，想出宫却又不能明目张胆，水碧不在，更不可能飞檐走壁悄然离开。一时之间寻不着办法，只觉得昭庆帝比燕绥更狠上几分。
这件事一直搁置着，直到长公主相约之日，我和她在东郊会面。昭庆帝派了一队禁军做看护打扮随我出宫，很不放心似的。
长公主比从前要明媚许多，穿了件紫色绡纱外衫，裙摆上绣着一叠金梅，发髻盘得一丝不苟，鬓间簪着红宝石发钗，一身的雍容。相比起来，我一身粉青色就素净很多。
我们游到一处湖泊，长公主提出要坐船，跟随我出宫的禁军侍卫偏要陪同，被长公主赏了几个耳光，最后只有我和长公主上了船，船夫是当地的农民，一脸的恭敬小心。
我特意拿了纸笔方便与长公主说话，长公主却笑，“都要离开皇宫了，你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该准备的银钱我都替你备好了。”
“长公主什么意思？”我想到燕绥被刺的事，对长公主没来由多了几分烦躁。
“燕绥快死了。”长公主眼底恨意翻涌，脸上却挂着恬淡得宜的笑，她轻摇团扇，很是得意，“要不是你帮忙，我也不会骗得燕绥去长公主府，对他下手。我让刺客在剑上抹了毒，燕绥已经几天没有上朝了，你不知道吗？”
她仿佛在问，燕绥因为你快要死了，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