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孩童的面目全非，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若他猜的不错，那人的目的，也许就是护着叶展颜一命。
“好，我知道你担心何物。我会想办法将卷宗带出来，到时候你私下去查，等有了实据，我在禀明皇上。”寇准点头，赞同了寇简唯的话。
聪明如寇准之人，又岂会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是在担忧着什么？
“简唯，你昨日是不是遭遇刺客了？”低眉沉默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担忧之意浮上眼眸：“你受伤了？伤在手臂？”
寇准的话音刚落，寇简唯愣了一下，没有隐瞒，只是反问道：“爹是如何得知的？”顿了一下又调笑道：“看不出爹也能掐会算了。”
他受伤时从不喜爱让人看见，因为他不爱让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可是眼前之人是他的生身父亲，既然他问了，他就没有必要在隐瞒。
“不正经！早上小怜拿着你的衣服去洗，吓的尖叫了起来，将衣服提到了我这。你的那件衣服上，分明染了鲜血，左袖被剑刃割破。”寇准叹息：“伤的严重吗？”
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逞强，性格太过执拗。即便他重伤，也要强撑着，等所有人走尽，他才会让自己的意识模糊，甚至昏迷。
这样的儿子，如何能不心疼？
若他今日不问，他永远都不会开口告诉他这个父亲，他遭遇刺杀，他受伤了。
“不碍事，小伤，剑上淬了点毒。昨晚已经解了，一般的毒是伤不了我的性命的。”
寇简唯知道寇准担忧他，轻笑着安慰。
自小的时候他的体质就比较奇特，虽会中毒，但是那些毒却要不了他的命。
“没事就好，知道是谁刺杀的你吗？”寇准打量着寇简唯的脸色，见他面色红润，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当下也放心起来。
“照孩儿猜的不错，应当是辽人。”
“辽人？”寇准听罢，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脸上一片怒意。
本来和谈他是极力反对，怎奈朝堂主和之多。这群契丹人，狼子野心，既然和谈了，还如此不安分，压根无半点和谈之心。
不知这一次，主和派到底是不是在引狼入室？
寇简唯眼眸一寒，“再过几日，使者该走了。爹放心，不管契丹人这一次想做些什么，只要边关还有我宋将，他们定不会如意”
……
苏明净实在不曾想到，她回到汴京半月第一次出宫来寇府，首先见到的不是寇简唯，而是莲觉。
此刻的莲觉正坐在院子旁的凉亭之中，手中捧着一本佛经。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是在那佛经之上，而是仰头看着苍穹，眼眸清澈，可是又透着复杂之意，似乎有事情在心里缠绕，整理不出一个头绪一般。
从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他这是在想着什么？
苏明净抿唇，走到莲觉的边上，轻声叫道：“莲觉。”
莲觉愣然回神，手微抖了一下，差点将手中的经书摔落在地上。随即他反应过来，起身对着苏明净做了一个佛礼，道：“小僧见过公主。”
“为何在这里发呆？第一次见你这样哦。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想不通？”苏明净笑，大大的眼睛满是晶莹的笑意。
这一刻她有种错觉，这样的莲觉才是一个人，也会有迷茫，也会有心事。
莲觉垂眸，并没有回答苏明净的话语，只是转身再度仰望着苍穹，眼眸微微眯起。
她说的不错。他心中确实有很多的事情想不通。这些事情，都是他十九年来不曾接触过，不曾想过的。
一世为人，是心静若水，渡化众生通往极乐世界。还是欲血重生，焚尽此生，来守卫自己的信念？这两月，正如寇简唯所言，他正值少年，看到这一切，心里当真起不了一丝波澜吗？
事实是，他的心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的静如止水了。
苏明净瘪瘪嘴，看着莲觉迷茫的眼神，坐到了凉亭的栏杆之上，同样抬眸望着远方，叹息道，“没想到，本该心若止水的你，心里也会有了想不通的事情。”
“莲觉本来就是凡人一名，心中有事自然正常。”莲觉笑了笑，眼眸缓缓的眨动，却是如往常一般干净，明亮。
他的双眼，永远都是这般的干净，如出尘的清莲，染不了一丝尘埃。苏明净默默的侧过脸，看着莲觉的侧脸，在心头暗暗的想着。
很多时候，她即便心里再不安，再恐慌，只要一看见莲觉的眼睛，她的心就会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静的像一汪停止流动的清水一般。
他的脸，如同西方传说之中的天使一般。禁欲，会让人不敢亵渎。
这是莲觉的魔力，与寇简唯身上的感觉不同。寇简唯是能够撩拨人心间爱恋的妖孽。
“我一般有事情想不通，要么就是随心而为，要不就是不去想它。”苏明净收回目光，抿唇。
不过她这个人比较懒，特别是工作之后，想不通的事情多半是不去想，随遇而安。就想她如何会穿越来大宋，真正的赵绾曦为何会消失这件事情。
到现在，她想的时候，至多也是开个头，想的一旦头疼，就不愿在想。
“其实莲觉，你也才十九岁，人生不过刚开头，为何要吃斋念佛一辈子呢？不觉得太无趣了吗？”苏明净见莲觉沉默又说：“我知道佛家向往的是什么，是四大皆空，心无所挂碍。可是你要知道，人的一生很精彩，虽然这一生会痛，会忧伤，会有缠绕一生的情缠痴恋，有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可是也正是有了这些事情，我们才能称作是人啊。若断绝了情爱，断绝了俗世之间的一切纠葛，那便不能称作人了。这一世，人都没当好，怎么可能成佛呢？”
这一世，人都没当好……
莲觉依旧沉默，微抿的双唇开合的一下，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苏明净，然后只一眼，他又掉过头瞭望远方，内心深处有起了淡淡的波澜。
很多事情看不明，也许此刻他的心间，也有了杂念了吧。
“莲觉，你当和尚开心吗？”苏明净的声音在度的传来。莲觉心头再次泛起了一丝波澜。
什么是开心？
从记事起，他便生在佛门，长在佛门，他的灵魂里，全部被注入了佛的理念，佛的往生。也是因为如此，他心无杂念，静的像一汪清水一般。法善说他是他见过最有佛性的人，他对他的期望很高。
可是，这十九年的心静若水，开心吗？
他不知。
第一次，听苏明净问他可否选择过自己的人生，他沉默了。他这一生，似乎从懵懂之间，就和佛法搭上了边，已经投身与了无边佛海之中。
后来，结识了公主和寇简唯。
公主虽然看起来柔弱，但是内心却比一般男人还要狂热，有时候他都不知道前一刻正常的公主，后一刻可能做出多么惊人的举动。但是不管做什么，他觉得公主应该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公主的心是自由的。
而寇简唯，他虽然身上满身的血腥味，然而他却觉得，寇简唯或痴或狂，他那样的一生，也许是精彩的吧。那一天，寇简唯也说，若不曾切身体会，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看穿。
他动摇了，本该若止水般的心，居然又一次的动摇了。昨日辽人的挑衅，他也看在眼中。后来寇简唯街头遭遇刺客，他的心再一次被颤抖。
“莲觉？莲觉？”苏明净的声音再度传来，莲觉回神，双手合十，在心底念轻诵了几声佛经，眼脸低垂，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苏明净再度撇嘴，摇头，“从一开始我就看得出来，你是一名智者。你想不通，只不过因为你不曾下山看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会想通的。也许这一次，便是你的佛劫吧。”
佛家有言，若能经劫，心不妄动，方能立地成佛。这个世上如真有所谓的佛，莲觉的这一次，便是他的佛劫吧。
“绾曦？你怎么在这里？”寇简唯从寇准那里离开，本想过来找莲觉的。可是远远的就看见苏明净坐在凉亭的栏杆之上，和莲觉在聊着什么。当下没有多想，便走了过去，开口问道。
“你来啦。”苏明净抿唇， “在宫里闷的慌，和父皇说了一下，父皇便让侍卫送我过来找你们啊。谁知你没找到，便先看见莲觉了。他似乎有心事。”
苏明净说的是实话，皇宫虽大，但是她不喜爱。她二十一世纪人的思维，即可怜后宫中的女人，也讨厌后宫的女人。
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寇简唯听罢，调头看了莲觉一眼。他怕还在为昨日的心事心有介怀吧，随即他在心底思量了一下，道：“莲觉，你真的对幼年的事情，没有一星半点的记忆了吗？”
三周岁的孩童记事不多，但是应该还是有点模糊轮廓的吧。
“寇施主所指何物？”莲觉不明。
“就是……”寇简唯张了一下唇，似乎觉得不妥，“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什么地方？有事吗？”苏明净看着欲言又止的寇简唯，似乎有些疑惑。
他向来是直爽的人，何事让他吞吞吐吐？
“关于莲觉身世的，去了你们就知道了。”寇简唯没有多说，让侍卫去马圈去牵过几匹马。示意莲觉与苏明净跟着自己一同出门。
莲觉与苏明净心生疑虑，没有多想，跟着寇简唯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