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刺第一回，是燕绥差了马车送我离开，我被那车夫一刀刺在后背，醒来时便成了明齐遗落民间的公主傅长宁。
第二回，是柳卿卿流产嫁祸于我，燕绥持剑削了我一缕长发。
第三回，是我在柳卿卿与燕绥成婚当日，以户部江侍郎的案子逼迫燕绥入宫，他将匕首抵在我脖子上，却最终没有下手。
……
我一件件回忆着，竟不知是这样，惊愕中，已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知道燕绥生来便受尽不公，从长公主府到如今定北侯府，步步走得艰难，我不怪他对我这般。试问，见过他刀尖舔血，怎么会怪他狠？
只是我从前不知他为何如此行事，他若不瞒着我，若不瞒着我……只怕会露出破绽，引人怀疑。我和他，都太小瞧那九阶之上高坐的明齐皇帝。
我好容易平复下来，看着秦颂在为燕绥包扎伤口，揩了泪问燕绥，“那你为何交兵权？为何要去涿州找我？”
燕绥轻闭着眼眸，双手死死抓紧了身下的棉絮，手背上青筋突起，面上却忍得云淡风轻，他说，“你和世子的婚事定下，我只能向皇上要人，他要兵权，给他便是。本候做官做累了，正好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是这样？我不怕燕绥狠，却怕他不够狠。
昭庆帝想要燕绥的命，大魏想要燕绥的命，朝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他，他却轻飘飘放下了。我恨他，恨他一步步谋划处处隐瞒我，如今我婚事已定，他又没了实权，以后该怎么办？
我从竹屋出来时早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更天过了，谢行止还站在门外，我以为他早离开了。
谢行止缓缓转过身来，手里举着火把，他说，“长宁，下山的路我不熟，没有你，我回不去。”
我知道他都听到了，可谢行止还愿意在外等着，光是这份情意我便受不起。我叫来常侍卫，护送我和谢行止下山。
那时候我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将我的一切押在了五月初八，我出嫁的日子。
夷山一行，谢行止和燕绥对赌的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但我在宫里还算安分，皇帝便没有计较。燕绥后来回到侯府的事，还是卓小翎带着神医秦颂来我宫里告诉我的。
初夏微热，魏紫和水碧都回了侯府，我宫里新来的婢女总不如我的意，我自己沏了新茶招待卓小翎，卓小翎开口便嘲讽，“公主不是世子的心头宝么？怎么偌大的长生宫也不见个能使唤的宫女。”
我没接她的话，她悻悻然不满道：“要不是你救了侯爷，我才不想让秦颂给你治病，最好让你一辈子当哑巴，免得再让侯爷……”
我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卓小翎鲜少有这样情急多嘴的时候，被我一看只低头喝茶，面上表现恬淡，指着秦颂上前，“秦神医，有劳你了。”
秦颂开始日日入宫为我扎针灸通穴位，又每三日药浴一回，每日吃下的药比用过的饭点还多，长生宫里满满都是苦味。秦颂教我发声，可我迟迟不会，气得他递上折子要溜回青州，又被捉进宫来。
我每日最快乐的事情，便是和秦颂认药材，他在长生宫院子里搭了架子，见着晴天便指使我替他晒药，也算是我半个师傅。
这么过去一个月，燕绥没出现，谢行止也没来，我有时候午睡醒来，会恍然去想，这一切是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而我从一开始就是明齐的公主，一开始就没有遇到过燕绥，也没有想要和赵国的世子和亲。
可宫里的嬷嬷来教我规矩时，便又将我从梦里拉回现实。她们说，女儿家成了妇人，便要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她们说入了人家的府邸，要想着为夫家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是为本分。
我婚前第九日，谢行止入宫见我，提了一壶酒，将我抱上长生宫房顶，要和我比试谁的酒量好。他喝了很多，却还是没醉，拉着我的袖子长叹了一口气，“长宁，有很多人想要嫁我。”
我笑。
谢行止跟着笑，“可我觉得她们看上的都是国公府的权势，只有你不同，你……”他又大饮一口，呛红了一眼，“只有你什么也看不上，既看不上权势，也看不上我这个人。”
“没……有。”我艰难地发声，想说的话很长，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谢行止已经惊得扔了酒壶，夺过我手里的酒杯，双手紧张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个劲地叫我名字，“长宁？长宁？长宁啊……”
明明比我还要年长，听见我能开口了却先落了泪。
我能开口说话的消息在宫里传开，却不见燕绥再出现。
我想起在夷山的那一晚，他最后问我，“佳人，你可喜欢世子？可是真心要跟他走？”
秦颂和魏紫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含泪点头，燕绥拉着我的手一瞬便滑了下去，看也不曾再看我一眼。
燕绥可以不顾性命留住我，可我却不能自私地将他的命，侯府上下的命，明齐百姓的命，全部压在我一桩婚事上头。
古来皇家便寂寞，这道理，我如今才深切体会到，深宫中人，看起来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实则处处身不由己。这一次，不是谁要逼着我嫁，而是我不得不嫁。
卓小翎是个好姑娘，比起柳卿卿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她爱燕绥，有能力照顾好她，单单是这两点，兴许连我也比不过。
出嫁头一天，我将连月来写好的信件塞了整整梳妆匣子，让秦颂带回侯府给卓小翎，等到完婚后再拆开。
我出嫁当日，汴京城全程庆贺，宫中处处张灯结彩，铺上了红毯。长生宫里的嬷嬷怕我弄脏了绣鞋，非要我坐着轿子离开。
可我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远，掀开轿帘时，人已到了宫外。抬轿的四个侍卫上前叫我，“公主，侯爷有令，让您先回侯府等候。”